塞沃德·丹诺：世界上最伟大的律师之一

　　克劳伦斯·塞沃德·丹诺于 1938年3月13日去世，享年81岁。对于丹诺来说，直到去世他才终于不用瘫坐在辩护律师席上接受祝贺了——陪审团已经退席，法庭的人们已经散去，该上帝抚慰他了。

　　1857年，克劳伦斯·塞沃德·丹诺出生在康涅狄克州的一个小镇金斯曼，20岁时成为了一名年轻而又清贫的律师，在俄亥俄州的安多佛镇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争端打官司。也许从来没有人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在他60年的律师生涯中挽救了107个绞索已经套在脖子上的人的生命，并参与到当时美国最具争议的诸多刑事案件的辩护中。

　　19世纪中叶到20世 纪初的美国，工业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着，资本主义正在竭尽全力从劳工的身上榨取每一滴血汗，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那些被社会遗忘的人们在充满贪 婪、仇恨和偏见的钢铁世界里寻找栖身之所。谁会替这些穷人发出呼喊？谁能够以一颗慈悲、宽容而又火热的心为这个时代确立正确的原则？谁又能够为人类正确而 又透彻地阐释法律、正义和真理？

　　时代选择了丹诺。

　　从1894年芝加哥尤金·戴斯谋杀案开始，直到1911年的麦克纳马拉兄弟《时代》大楼爆炸案，丹诺履行了他辞去芝加哥西北铁路公司法律顾问时许下的诺言：“我要为穷人、弱者和辛勤劳作的人呼吁，为在黑暗和绝望中承受痛苦的人们呼吁。”他奔走在美国大大小小的煤矿和工厂，在无数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地方为工会会员和交不起辩护费的人们辩护，成为名噪一时的“工会辩护律师”，在用恶毒的诅咒和沾满铜臭的金钱铸就的墙上凿开一个通向生存和正义的缝隙。当资方的报纸叫嚣着要让“罪犯”血债血偿的时候，他站在辩护律师席上质问资方律师：“谁是真正的凶手？是那些靠榨干工人的血汗赚取巨额利润的资本家，还是那些每天十二个小时待在黑暗的矿井里，只能早晚看到自己孩子的睡脸，却仍旧无法养活一家人的矿工们？”；当所有的人们陷入狂热，对“罪犯”嗤之以鼻的时候，只有丹诺站出来指出真相：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才是这个世界上的被追逐者。

　　从尤金·戴斯谋杀案到无烟煤矿工罢工案，从大比尔·赫伍德谋杀案到麦克纳马拉爆炸案，直到贿赂陪审团案中丹诺自己成为被告，丹诺成为美国资本家和中产阶级的敌人，甚至在麦克纳马拉爆炸案之后，丹诺连他那帮一无所有的矿工兄弟也失去了。真理是没有朋友的，只有谎言和贪婪最受欢迎。而丹诺只有上帝赋予他的辩论才能作为武器。

　　之所以很多次陪审团在听过丹诺的终结辩护之后改变了主意，也许是因为丹诺从一开始就把握住了辩论的真谛：为真相，为未来，为宽容。他的法庭辩护除了法律技术的部分，几乎从未仅限于犯罪本身，广博的阅读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使他总能把握住纷繁的行为背后的真相和动机。在大比尔·赫 伍德谋杀案中，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资方的律师根本不在乎所指控的三个工会领导人的死活，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彻底消灭美国联合工会日益增长的力量；而到了麦克纳马拉案中，他们甚至想毁掉所有替工会说话的人。面对如此恶毒的阴谋，只有更深刻，更博大，更富远见的理由才更具说服力，让整个狂热的城市冷静下来。而 这一切只能建立在对人类悲惨命运的深深怜悯之上，只能建立在对时代发展的深刻洞悉之上。当丹诺为劳工组织辩护时，他不可能不相信资方只有和劳工和解，才能 创造更美好的未来。而在娄伯利奥波德谋杀案和斯科普斯“猴子”案中，他更加鲜明地传达了他的理念：仇恨只能带来仇恨，暴力只能带来暴力。

　　丹诺似乎有着一种天生的能力，去感受人类的苦难，并且深深地为这种苦难悲哀。在所谓的文明社会中，我们距离真理果真如我们所宣称的那么近吗？而事实上，面对人类对惩罚的狂热，对嗜血的渴望和对真相的漠视，丹诺几乎在他的律师生涯中无时不刻有着更为深刻的体会。他在法庭上，与其说是在与控方律师辩论，不如说 他在绝望地试图唤醒人类最本能的、被无数贪婪偏见压抑的爱和宽容。他从来不是靠法律条文说服陪审团的，因为他明白最有力的武器不是法律，而是人类对自己悲 惨命运的怜悯和慈悲。

　　是的，丹诺为辩论树立了最高法则：不是赢得对方，而是赢得真理；不是扼杀不同，而是宣讲宽容；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将人类的思想引向更深刻的地方。大部分人 注定是狂热的，盲从的，充满偏见地看待这个世界，他们需要引导和教育，尽管没有一个人这样看待自己。辩论注定是他们最不喜爱的活动。太多的人把辩论当作一种娱乐，而不是思考的工具。而丹诺为辩论的价值所在写上了一条浓墨重彩的注脚。

　　传记作者欧文·斯 通无疑是丹诺的崇拜者，在《丹诺辩护实录》中极尽溢美之词，甚至对丹诺成名之后抛弃了糟糠之妻也以“思想层次不同了”为由一笔带过，而我也并不太相信丹诺的所有对手在陪审团宣布无罪时狼狈不堪的丑态。但无疑，丹诺仍旧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律师之一。因为至少他引起了人们对犯罪，对宽容，对法律的关注。《丹诺辩 护实录》的封面上有一张丹诺在法庭辩护的黑白照片，我猜应该是为麦克纳马拉兄弟爆炸案辩护的场景。丹诺仍旧穿着白色的衬衣，袖口敞开着，紫色的领结挂在脖 子上，吊带裤松松垮垮地包裹着身躯， 宽大的肩膀上扛着硕大的脑袋，直视着控方律师。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高高举起，指向远方。人群挤满了法庭，无数张或恐惧，或悠闲，或迷茫的眼睛注视着他。他指向哪里呢？是充满慈悲、怜悯和宽容的乌托邦？还只是他又一个狡黠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