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检察官转型当律师是啥感受？

刘晓丽、程薇娜都是从检察官转型成为律师的，在一般人眼里，她们代理职务犯罪、经济犯罪案件，对手很可能是以前的同事，她们一定会“左右逢源”。刘晓丽说，恰恰相反，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

文/《民主与法制》杂志 记者 李蒙，原题《从检察官到律师的人生转折》

1、从检察官转型当律师是什么感受？

2014年12月31日凌晨，天色未亮，作为一名律师的她，第一次一个人开车去外地办案。一盏盏路灯伸向前方，望不到头，瞬间孤单的感觉笼罩在心头：“如果我还是一名检察官，今天的我是什么样子？我无需亲自驾车，自有公务车辆接送；我不必担心抢不到会见室而早早出发；我不会是一个人，一路上会有同事的插科打诨和欢声笑语??”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她将车停在路边，走到车外，信手拍下了一张晨曦的照片。高速路上车流如织，两边的高山起伏绵延，又静默不语，她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变化的只是环境，能够坚守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内心。

她叫程薇娜，现在是山东舜翔（枣庄）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而三年前，她还是山东省枣庄市峄城区人民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当时，她在检察院已经工作了12年，32岁时成为全省最年轻的检委会委员、全市最年轻的公诉科科长。在别人看来，她是检察院前途无量的明日之星。

她提出离职，曾让检察院上上下下都很惊讶，然而她当时的想法却很简单：“就是想继续专心做业务。”在她的感受中，她的精力已经被上传下达、迎来送往占据了太多，对于最热爱的公诉工作，她却很少能专心致志，心里的感觉总是“不上不下的漂浮着”。相比别人眼中的仕途，她更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单纯的工匠”。当她跟检察院领导和同事们说出了这些想法后，大家都理解了她，但还是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砸了检察官的铁饭碗，跑去当律师，能行吗？

度过了两年“规避期”，可以单独执业担任诉讼代理人、辩护人了，程薇娜对从检察官到律师的转型有了更深的体会。当检察官，在体制内，集体、组织和上下级都是依靠；而当了律师，凡事要亲力亲为，不再有领导和上级给你做挡箭牌。当检察官虽然没有很多钱，但每个月的工资也足以应付正常的花销，即使是月光族，下个月工资肯定会足额打到你的卡上；而当律师尽管这个月可能挣了数倍于以往的钱，但接下来的三四个月可能都挣不到钱，你必须习惯那些没有收入的日子。

更重要的感受当然还是角色转换，公诉人办案是流水线，个人办案、集体讨论、检察长决定，代表着国家就意味着身后有强大的组织可以依靠，而律师必须把所有的风险都一肩扛起，眼前是碧海蓝天，也许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做律师有苦有乐，但那种可以专心致志、全力以赴、充满挑战的感觉总是特别好，每当尽全力完成一项工作后，特别是看到判决书上“辩护人提出的意见予以采纳”的那种欣喜，是以前当公诉人时不曾有过的。

说起她成为律师后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庭审，她用“情感复杂”来形容。那是一起外地的寻衅滋事案件，被告人坚持作无罪辩护，庭审从发问到质证再到辩论，无不充满“火药味”。从上午9点一直开到下午4点，庭审结束后，公诉人对她怒目相向，那一刻，不是害怕、委屈或者恼火，只是有些失落。她说：“刑事案件控辩双方的关系目前是不平等的，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我反省自己以前做公诉人时是不是也这样对待过律师。屁股决定脑袋，角色和职责要求我们各自必须要坚守底线，但理解和尊重才是最大的前提，那一眼怒视，我现在还挺揪心。”

2、枣庄唯一一家专业刑辩律所

刘晓丽也曾是一名检察官，还当选过山东省十佳公诉人，但与程薇娜不同的是，她在1997年从天津南开大学法学院毕业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最理想的职业是成为一名律师。但命运的安排，使她回到家乡，成为枣庄市山亭区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当时的想法是，在检察院好好修炼武功，为将来辞职当律师做准备。

但真正成为检察官后，她还是在区检察院干了七年，渐渐适应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和生活，当律师的想法也越来越渺茫了。如果不是被借调到枣庄市检察院，也许她现在还是一名检察官。2004年被借调到市检察院后，她遇到了人生最大的恩师、市检察院公诉处处长王伟。王伟是山东省检察业务专家，注重方法论总结，强调触类旁通式学习方法。刘晓丽常常跟别人讲：“在市检察院帮助工作的这几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积累期，那几年学到的东西，现在才逐渐体会和接受??”

借调到市检察院的这五年，刘晓丽的业务水平有了质的提升，也逐渐适应了忙碌的生活。埋藏在心底的当律师的种子再次萌芽了。从检察院辞职后，她组建成立了舜翔（枣庄）所。成立新所之后，她开始到处网罗人才，程薇娜就是那个与她遥相呼应的“同伙”。

成为律师之后，刘晓丽非常怀念和感谢12年的检察官生涯，觉得对自己现在的律师执业有非常大的帮助。“在业务学习方面，一般律师往往重视法律知识的培训，但我们当过检察官的律师，则更重视法律技能的培训，注重个案的研究和总结，这是与别的律师最明显的区别。”刘晓丽说。要想与公诉人在法庭上旗鼓相当地抗辩，就必须做到与公诉人“资料对等、技术对等、知识对等”，当了12年公诉人，她在这方面体会尤深。

除了在办理疑难复杂案件中跟着师傅学，辩论赛也是检察院练兵和对外展示的重要环节。刘晓丽从参加枣庄市的公诉人比赛开始，到参加全省全国的各种辩论赛、演讲比赛和知识竞赛，都从中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每次备战各种比赛，王伟都会陪着大家一起拆题、分析、辨析和总结，直至深夜。刘晓丽从中受到了根深蒂固的影响，也塑造了她今天的办案风格。“检察院是一块肥沃的土壤，哪怕一棵小树苗，种到里面也会长成参天大树。”回望曾经的检察官生涯，刘晓丽依然满怀深情。

当律师之后，刘晓丽办理案件时，也经常会先从公诉人的角度分析案子。尤其是经济犯罪案件，往往刑民交叉、民商不分，书证量大，证言不客观，侦查机关往往会调取所有可能和事件相关的证据，包括全部书证材料。起诉意见书也会写得很复杂、很全面，但是缺乏法律事实的提炼。律师面对这样的案卷，往往会很挠头。每逢这种案子，刘晓丽就让自己先当公诉人，在看完案卷后先进行定罪指控和分析，试着对案件进行立论。立的过程，就是一个揣摩侦查思维、控方逻辑的过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找到了对方的公诉思路，庭审前就可以有的放矢地准备，辩护时就可以有针对性反驳，短兵相接，针尖对麦芒，往往更容易说服法官接受律师的观点。

舜翔（枣庄）所规模不大，一直是“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却是枣庄唯一的专业刑辩律所，在山东全省也很罕见。倒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想做刑辩业务。而是因为在检察院时从事的也都是刑辩业务，当了律师后，来找她们的也都是刑事案子，尤其是职务犯罪和经济犯罪的案子居多，自然而然、顺势而为地就成了专业刑辩律所。

也许因为有了检察官的这段职业生涯，刘晓丽和程薇娜带领的这个不大的团队，特别重视律师的执业技能培训。仅仅2015年，她们设立了青年律师刑辩法律沙龙，创办了《刑辩者说》微信公众号，每周二下午定期进行刑法专题测试，对所有的案件都坚持集体讨论制度，不断研究律师文书的制作和律师辩护机能。

小小的团队常常跑到外地学习。中国人民大学刑辩班、法学会刑辩高峰论坛、浙江刑委会的案例研讨会、云南毒辩班、无讼学院、中美排非模拟法庭都留下了她们的身影。我也看到了《刑辩者说》微信公众号上刘晓丽、程薇娜的一篇篇办案秘笈：《技术，让刑事辩护有效可言》《以受贿为例看职务犯罪案件辩护基本功》《法庭质证，你都怎么办》《谈谈刑事案件阅卷的那些事儿》几乎都是干货，都是多年办案的心血结晶，而且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公之于众。

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断的学习必然会提高业务能力和办案水平。2012年到2015年，律所承办案件的辩护意见采纳率分别为65%、57%、74.25%、72%，在刑事辩护实质有效性方面取得了良好的成绩。

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法律共同体？

刘晓丽、程薇娜都是从检察官转型成为律师的，在一般人眼里，她们代理职务犯罪、经济犯罪案件，对手很可能是以前的同事，她们一定会“左右逢源”。刘晓丽说，恰恰相反，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在她看来，虽然法官、检察官、警察和律师、法律学者及其他司法工作者，都应该是一个法律共同体，但在法律共同体内，毕竟分工不同，面对同一个案件，律师和公诉人恐怕只能是对立的，绝对无法相互配合。即便是在枣庄，即便坐在法庭对面的是她以前的同事，彼此之间也绝对没有“配合”的可能，法庭上充分的辩论，控辩双方都觉得理所应当，因为大家都是认真的法律人。

不要说庭审，即使是其他办案环节，刘晓丽也常常与以前的同事、现在的对手发生分歧。例如争取会见当事人时，对方会说：“姐，你就别为难我了。”虽然还喊一声“姐”，但丝毫不肯同意你会见。就在接受采访时，刘晓丽也对记者说，昨天她又与一位侦查人员展开了一场“充分”的辩论，各抒己见、求同存异。

离开案子，到了生活中，她和以前的检察官同事还是好朋友，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变得微妙起来，因为每一个法律人的职业交往总会或多或少带有工作烙印，尤其是在控辩审互相制约、互相监督的刑事诉讼体制下。她时常回忆起以前在一起无话不谈、共同调侃的时光，那一段珍贵的记忆始终温暖着她。但是如今，职业定位决定她与他们只能远远地会心一笑，我理解你，你理解我，我们不再交叉，但永远并行。正如“枣庄宣言”里最后说的：“牺牲友情，换取磊落。”前同事们打来电话，有时调侃“又在哪里发财了”，现在的刘晓丽会迅速地幽上一默：“在数钱呢！”其实呢，当律师就意味着所有的保障都成为过去，每一分钱都得自己挣，每一分风险都得自己承担，挺不容易的。

但是，法律共同体毕竟是存在的，如何处理好与法官、检察官的关系，的确也是律师的一大课题。从检察官转型过来的刘晓丽、程薇娜，在这方面的体会是：“用法官听得懂的方式诉讼，用公诉人可以接受的方式对抗，用法律人的思维化解分歧。”庭审并非越激烈越好，对抗也并非火药味越浓越好，关键还是要对抗到点子上。

律所里的女律师邵明真，虽然在办案中也遭遇到许多心酸，不仅遇到过个别法官的冷眼，也曾被当事人骂得流眼泪，但她也感受到了法律共同体的温暖。某次庭审结束，法官会因为你庭审时的专业表现而长时间与你沟通交流，甚至会信任地告诉你一些内部信息；检察官会在同被告人交流时说，你请的律师不错，很尽力。

刘晓丽和程薇娜真切地感受到，法律共同体是存在的，只是大家都需要努力去让它更和谐。虽然公诉人与律师只能对抗不能配合，但从事过这两个职业的她们，认为这两个职业的人归根结底也都是法律人，都是在维护所有人的公平和正义。学法网微信号（xuefa5）法律人必备！

从检察官到刑辩律师，绝配

做过矛也做盾，各自滋味都尝过，阅历倒是很丰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