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德裔美国律师同事

法眼天下 · 发表于 2016-12-29 11: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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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firm》（《律师楼》）看过吧？其中的阿汤哥穿着西服，拎着公文包，连戴上墨镜时有那么一点不屑的神情都极尽潇洒，其律师的形象深入人心。可是，我上班第一天，就把Ryan当成了修复印机的大叔。

文 | 扬子晚报 [香港]方海伦

那天我早了几分钟到办公室，其他同事还没有来，只听到复印室有动静。进去一看，一个个头跟我差不多高，半秃的中年男人正在捣鼓复印机。他穿着一件洗得已经看不清本色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看到我便很友好地跟我用中文打招呼：“你好，你是新来的办公室经理吧？”

“你好！老板提醒我说今天佳能公司会派人来修复印机，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呃……我叫Ryan。”他很有礼貌地伸出手。我突然反应过来老板曾提过办公室还有一位会说中文的律师叫RyanSchneider，问：“RyanSchneider？”

“认识你很高兴。”他又一次跟我握了手，我很尴尬。

Ryan是德裔美国人，却一点都没有日耳曼人的高大威猛，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他为人热情友善，有请必应，连秘书让他帮忙在档案柜里找个文件他也万死不辞。他高中毕业后就加入了美国空军，因为色盲只能在运输机上服役。他参加过海湾战争，所属编队的运输机曾经运过老布什的防弹汽车，最让他引以自豪的是他悄悄地把一张印有他名字的贴纸贴到后备箱的角落里。退役后，政府资助退伍士兵上大学，他大学毕业后又借贷读法学院，并考过了律师执照，按说一路顺风顺水，可他却一直拿着偏低的薪水。他每个星期都要给住在乡下的妈妈打电话，听妈妈聊新交的男朋友，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他挂机前和妈妈没完没了地在电话里“吧唧吧唧”亲吻，是个不折不扣的暖男。

相处久了，也慢慢了解一些他的私生活。他暗恋办公室对面一家日本寿司店的女招待，可是从来不敢请人家喝一杯。后来总算在我们大家的鼓励下开了口，结果被人家硬生生地拒绝。那个本来计划可以正式约会的周末，他去墨西哥边境买了一把冲锋枪和子弹，开着他那辆空调坏了也没钱修的老破车去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哒哒哒”把所有弹药全扫光然后把枪就地埋了，算是给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很快，他在网上交了新的女友。女孩是华航的空姐，十分美丽。她似乎并不介意Ryan的长相，收入。Ryan隔三差五往洛杉矶跑，经常带回一些头等舱剩下的小点心到办公室当第二天的午餐。

经常开车去洛杉矶给Ryan带来了经济压力，请假那一天没有工资，加上来回两程汽油费，还清学生贷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同事们都在为Ryan这段网上情缘捏把汗。可几个月后，Ryan兴奋地宣布，他已经结婚了，并将随新娘一起去台湾工作。大家都为Ryan高兴，给他开了一个Party，凑份子送他贺礼。

他刚离开美国的那几年，我们一直以电子邮件保持联系，他告诉我台湾不错，他在一个小公司工作，大学里副修的中文总算派上了用场。后来大家都忙，联系通常就在圣诞节互道祝福，直到有一次我随先生去台北开会，才约他出来见面。

电话打过去，他很兴奋，问长问短，连我儿子幼稚园最喜欢唱的歌谣都记得。一说到自己，他就是说还不错吧！说到见面的时间地点，他说他安排好就打电话给我。我等了整整10天，最后一天要离开台北返美时接到Ryan的电话，他说：“抱歉，我其实过得并不好。我的太太因为要照顾她父母，从来没有跟我住在一起。我一个人租住一间很小的公寓。事实上，”他停顿了半天，“我其实不太想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很错愕，很无语。最后我只用英文说了一句：“All the best”（万事如意）。从此我跟Ryan断了联系，听同事说他后来又回到了加州，还是漂泊不定。希望他至少能开上一辆有空调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