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调查：法院辞职，到底有多难？

文 | 经济观察报，记者 沈念祖

得了户口、分了房子，甚至还没有呆满五年服务期，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面临的可能是被辞退，甚至开除。

法官伍振明的电脑里的一份辞职申请表已经躺了快一年。

最近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辞职信交给领导。原本就繁重的工作，随着一系列改革推进，法官员额制试点推行可能面临逆淘汰，使得伍振明这一类五年服务期刚满的年轻人萌生了退出的念头。养老金并轨的新闻又让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可以再等等。已经离职的法官劝他要深思熟虑再做打算。“不过如果决心走就不要留恋体制内的得失了，一犹豫就走不了了。”

当然，伍振明知道递交了辞职申请书，他也很难立马从一年260多件案子中脱离出来。

不少人会嘲笑公务员，成天嚷嚷工作不好干，怎么不辞职？但是辞职需要几个步骤？递交辞职申请，等待组织批复？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得了户口、分了房子，甚至还没有呆满五年服务期，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面临的可能是被辞退，甚至开除。这就意味着法律相关行业对你关上了大门。

事实上，如何从法院体面而不留污点地离开，离职者各有招术。一些渴望离职的法官，在微信上成立了专门的交流群，请离职前辈们来指导法官们如何体面地离职，以及适应初期执业。

一、辞职有多难

按照法官法的规定，法官有辞职的权利。法官要求辞职的，应当由本人提出书面申请，依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免除其职务。至于具体办理程序，法官法并未作规定，可参照《国家公务员辞职辞退暂行规定》的规定执行。

伍振明称，自己的辞职信已经写好，里面只有两条理由，一是我不适合当法官，二是我是家庭的一员。

“正如很多人所说，一项可取的工作，要么能使你养家糊口，要么是你所爱好、开心。在法院工作五年确实培养了我缜密的法律思维，提高了法律实践能力，但以上三项却都与我无关。”伍振明叹了一口气，“辞职的毕竟是少数。目前走的都是精英骨干，刚刚毕业的年轻人出来没有活路，已经有一定级别的领导也不愿意出来。只有出来还能混得好的，才乐意往体制外跑。”

2014年，北京市人大代表李远方曾提出议案“提高法官待遇、解决全市法院人员流失问题”。根据其从相关机构得到的数据显示，从2008年至2012年，北京市法院同期招录2053人，其中流失人员总数达到348人，占同期招录数的16.9%。

伍振明的第二个理由和工作压力大有关，“去年260多件案子我是用11个月完成的。”北京法院审判人员的每年人均结案数为160.2件，是全国平均水平的2.7倍，一线审判人员的工作量已经接近极限。特别是基层法院，绝大多数法官常年加班，而且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压力目前仍没有缓解迹象。

在一场被戏称为“离职法官代表大会”的饭桌上，看到来自各地已经离开法官岗位的前同行，伍振明说不出的羡慕与忐忑。

听说他想辞职，这些离职法官们给他出主意，怎样写辞职信容易被通过。一个已经辞职当律师的朋友建议他手写，称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写了六七页纸，领导最终批准他离职。

李达称自己是其中最顺利离开的。辞职信里李达言简意赅写了几行表示自己另有职业方向的话，却被领导修改成了三页纸，诉苦“工作压力大”。“领导也想借机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他也不容易，要稳定好队伍。我是第一名考进去的。我要辞职，领导们都纷纷来找我谈话问我究竟是什么不顺心。”李达补充。

更为重要的是，相比起同座的另外一位离职法官把公租房交回给法院，李达买的是单位的集体房。单位没有收房，没让他缴多余的款项，只是产权上写的还是法院的名字。

“过去人事变动会在内网上公示，现在很多都没有公布，害怕动摇军心。人走多了会认为领导没有稳定好队伍。”伍振明介绍，为稳定法官队伍，全国各级法院的领导们想出各种杀手锏挽留法官，既有谈话、打人情牌、给荣誉、提职称、给福利等等胡萝卜，也有要求退房、开各种证明、拖延、讲政治等大棒相挽留。“甚至想离开的同事各种福利都不敢要，就怕到时候要离开时被揪着不放。”伍振明介绍。

二、辞职还是辞退

根据法官法规定，法官的辞职，是个人的作为行为，是以自愿为前提的。申请辞职，是法官的一项权利，也是人事管理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名法官都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实际情况提出辞职，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其他岗位或者职业。然而，现实却没那么容易。

酒过三巡，这些前法官们相互说起彼此遇到的辞职门槛。安徽某地女法官招考被选调到海南，但由于五年服务期未满，单位不肯批复，该法官选择被辞退。北京某法官为使单位同意其辞职，请医生开证明后，装抑郁症两个月，得以顺利辞职。福建南部某地法官要求辞职被要求开据计生证明，至今已经三个月没有办成离职。

对于北京法院系统而言，2013年是个分水岭，因为在2012年的下半年，由2007年7月招录的研究生以上学历的年轻法官们满了五年最低服务年限。为了防止年轻人离职，各地法院一般在招录时，就与录用对象签订最低服务年限，如果没有满年限就离职，则一律视为辞退。法官的辞退与法官的辞职有何不同呢，法官法表述，法官的辞退是单位行为，单位根据某个人的具体情况决定。

公务员被辞退后可以申请律师执业吗？这是离职法官们都非常关心的问题，然而各地的标准并不一致。

福州市司法局官网给出的解释是，《律师法》第七条明确规定，申请人被开除公职的，不予颁发律师执业证书。被辞退公务员只要品行良好，无被开除公职的记录，同时符合《律师法》规定的申请律师执业条件的，可申请律师执业。

然而，记者在重庆市司法局公开邮箱看到的却是相反的官方回复：根据《律师法》第五条（三）项规定：申请律师执业应具备“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满一年”的条件。《中华全国律师协会申请执业人员实习管理规则》第十一条（五）项和第十二条（二）项规定：“因违法犯纪行为被国家机关，事业单位辞退的”属于“不宜从事律师职业的不良品行，不准予其实习登记”。因此，因违法违纪行为被辞退的公务员申请律师执业人员实习将不准予其实习登记，未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满一年就不具备申请律师执业的条件，其申请律师执业将不予受理。

“这不仅是不太光彩的污点，还会对未来就业造成影响。不仅终身没法当法官，根据一些地方律协对法律的不同理解，被辞退的法官甚至没有到律所实习的可能，自然也就当不了律师。”伍振明向记者介绍。

根据法官法，法官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予以辞退：(1)在年度考核中，连续两年确定为不称职的；(2)不胜任现职工作，又不接受另行安排的；(3)因审判机构调整或者缩减编制员额需要调整工作，本人拒绝合理安排的；(4)旷工或者无正当理由逾假不归连续超过15天，或者1年内累计超过30天的；(5)不履行法官义务，经教育仍不改正的。

可见，辞退更像是一种处罚，对于未来的法律生涯打击是毁灭性的。

辞职也有法律约束。1995年人事部在《国家公务员辞职辞退暂行规定》第五条规定：国家公务员“重要公务尚未处理完毕,而且须由本人继续处理的；”“未满最低服务年限的。”不得辞职。

递交辞职申请后，法官通常会被要求审完手中案子才能离职，这通常又需要几个月不等的时间。李达递交辞职申请后，法院还让他继续接案子。因为他所在法院实在抽不出人顶替。此外，不少要离开的法官并没有满五年服务期，要辞职或者是选调到其他单位困难重重。

三、辞职入群，验证身份以互助

最近一个叫“守望的距离”的微信群在法官圈里火了，这个群成立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扩张了237名成员，几度人数超过上限。成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离职的法官。

伍振明很想加入却被拒之门外。因为如今只有已经离职法官才能加入这个微信群，加入时还需要一个介绍人和两个附议。

入职五年即辞职的前法官钱明去年8月加入该群，他在群里看到不少熟悉的脸孔，他打趣称总会想起刑满释放狱友相见的场面：兄弟，放出来了？跟哥混不？据群成员介绍，这个群刚成立的时候，有一些没有辞职的法官加入咨询辞职事宜。后来有法院领导找群的管理人员谈话，不应该拉他们（在职法官）下水。于是就有了身份验证这个规矩。其实，这个群主要讨论的都是法律业务，鲜有人讨论离职，毕竟都是离开的人了。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利用手上的资源进行整合重组，毕竟对于新律师而言案源怎么来都有压力。

伍振明介绍，辞职法官其实利用原先资源的情况肯定存在，回避制度，包括终身回避和离职二年不得以律师身份代理案件已经很大程度削弱的这个影响，刚出去就进律所做律师的很少，大部分都进公司企业，一般待遇都翻了几番。

不过，这样的离职法官群还有很多，有的法官离职群专门放出话来，“专门对法官辞职予以指导，指导范围不限于辞职流程，还有初期执业。并有专门针对离职法官的招聘机会放出。”伍振明如今也潜水在群里等待一些工作机会。但是，毕竟没有真正离职，怕遇见熟人不好经常冒出来说话。

真正想要离开的法官通常找好了下家，当律师，到公司做法务，继续深造都是不错的出路，很少人会净身出户。

为了找工作，钱明在求职信上写过一段略显煽情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想在事业上有所突破，我不会尝试着发送这样一封求职信;如果不是在京高昂的生活成本，我不会离开自己热爱的审判岗位。此刻，坐在电脑前，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今钱明在北京地平线律师事务所工作。和钱明一样，李达是五年服务期一满就出来工作。李达告诉伍振明要做好心理准备，辞职之后是漫长的空窗期，相比过去的忙碌，第一年的实习期尽管赚得就比法官多，却接不到几个案子。李达说自己头一两个月就坐在家里发呆。他的律所给他开的年薪是30万。这在离职的青年法官里算是个大数目。

伍振明说自己一直记得初做法官时的理想“挥法律之利剑，执正义之天平”，如今我想换一个岗位，我也能去实现他。北京顺义法官张伟辞职时说出一句“我没有另一个青春洋溢的十年用来试水”，试问我又有多少的五年去消耗，去等待呢。（应采访对象要求，伍振明、李达、钱明系化名）

围城！

这就是学法网？

太真实了。

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人的想进去。今年刚刚毕业，刚刚通过司考，现在在想要不要在领到证之前去法院镀个金什么。

加油，同为体制人

确实是围城呀。

确实是围城呀。

文中提到的房子的事情是…现在法院会分得房子？

现在哪家法院还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