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杨案"对刑事辩护及律师工作的启发

律师路上律师路上2020-03-04 收藏 : 2 查看 : 3830 评论 : 29

原创作者: 彭律

文章来源: 学法网 xuefa.com

想必，大家已对近期出现的孙杨案件，耳熟能详了。

笔者看了些帖子，有的说西方阴谋论的，故意借机打击中国，不让中国运动员在某些体育项目方面占得优势，有说是孙杨个人的因素导致的不利局面，有的已把矛头指向孙杨方的律师了，说是律师没这个能力，却夸下海口，误导了孙杨方……。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各人各有理。笔者不免落俗，试着从办理刑事案件案件的经验方面来对这个案子做个比较。

首先是事实层面的问题，从流落出来的材料，基本可以确定以下事实：

孙杨方：

1.孙杨是否违反了反兴奋剂机构的规定，服用了某些禁药？这个事实目前已无法查清。

2.孙杨是否拒检了，包括不让带走检材，或者毁坏检材？这个已经查清，确实存在拒检问题。

3.孙杨是否要求检测人员出示资质文件，包括尿检官等人。也清楚，孙杨方要求对方出示，对方出示了。

4.孙杨方对检测人员的资质提出质疑，是否写下书面的异议意见？这个也清楚，巴医生写下过异议意见。

检测方：

1.检测人员的资质是否存在问题，包括不具有资质，资质不全等问题。这个问题按照检测机构的意见认为是不存在问题的，抽血的护士有护士证，也有格式授权检测文件，尿检人员只是监督尿尿的，这个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资格文件。当然，孙杨方对此不认同，认为按照反兴奋剂检测机构的文件（其中之一）规定，检测人员必须资质齐全。

2.检材没有被检测人员带走，也是事实；

3.检测人员是否对孙杨方讲述过拒检的后果？根据目前得知的信息，可以确定，检测人员确实告知过拒检的后果。

那么，经过以上比较，可以发现争议焦点似乎是：检测人员的资质问题及检测人员的资质是否对检测构成影响？

根据庭审释放出来的信息可知：检测机构一方始终认为，抽血的护士有护士证，也有授权文书，其资质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尿检官，不需要什么证件，身份证足矣。孙杨方则坚持认为检测人员不具资质或者资质不全，故而拒检，不让带走检材等。

因而，查清楚检测人员的资质问题似乎成了该案胜败的关键所在。但随后，检测机构出具了更有利的证据，即孙杨作为专业运动员，之前已经被检测过多次，都没有异议，为何这次拒检？这成为孙杨方不得不要对此进行十分合理、合情，更能让仲裁庭信服的解释。但孙杨方只是解释为之前不知道这个事，这时候才知道的。这一解释显然不能打动仲裁庭。原因在于，孙杨此前也对此问题提出过异议，并投诉过此次的血检官，更为重要的是，随后而来的巴医生已经写下了对检测人员资质不全的异议意见了。根据孙杨之前的检测情况来看，仲裁庭显然不能相信孙杨方对“原先不知道，这时才知道”的辩解。

当然，检测人员的资质问题，检测机构也有说明，血检官具备资质即可，包括有格式授权文书等，至于尿检官有身份证即可。

既然对资质问题的争议已经解决，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此案中，资质问题能否成为孙杨方拒检的理由？此中关键是对检测机构进行检测规则的理解问题。按照检测机构的规定，检材一式两份，检测人员带走一份，孙杨方留下一份，全封口。根据笔者得知的信息，检材存放的器具的封口一旦遭到破坏，将无法复原，从而可避免检材被调换、遭到破坏的可能。而且，如果检测人员认为在检测程序中出现了问题，是可以提出异议的，包括写出书面异议等方式。按照这样理解，那么即使孙杨方认为检测过程、检测人员有任何问题，都是有解决之道的。但是，不能做的是，不能拒检或者说抗检。

然而，本案中，孙杨方恰恰这样做了。

庭上，仲裁员曾提出：为什么你认为自己做的就是对的，万一你对规则理解出现差错呢？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这就意味着：如果你对规则理解出现了错误，那么这个后果是你应该承担的。举例：你认为任何时候杀人是不犯法的，那么在和平时期剥夺了他人生命，当然要承担责任。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不是规则的问题，也不是实施规则人员的问题。不能把自己的错误转接到别人身上。

回到孙杨方作为专业运动员，曾多次接受检测的情况，这其中的致命性问题是：作为专业运动员，之前已经接受过检测多次了，唯独这次拒检？不得不让人心生疑窦。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那就可以推定：这次拒检是有问题的。

然而，再看检测方提出的理由，就很能打动仲裁庭了，包括对孙杨母亲的发问、对孙杨本人发问等。最后检测一方在辩论时运用了一个滑坡推论，即：如果支持孙杨拒检，那么会形成孙杨效应，接着反兴奋剂检测工作将无法继续进行。这是一个很巧妙的辩论方式，它夸大了孙杨这次拒检的后果，把孙杨拒检的后果夸大到整个反兴奋剂检测工作的展开，进而影响的是世界体育的发展。（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有多大呢？）很能让人心生害怕。这也是对仲裁庭的压力。从这点也可以看出，仲裁文书也好、判决文书也好，其出具至公开，不单单是在考验承办人的能力、智慧，更彰显了裁判文书对社会的示范效应。

当然，之前的发问：曾被检测给过多次，都未拒检，为何这次拒检？这里运用的是反向推理方法，即你之前都没有意见，现在却有意见了。这体现了西方法律思维：遵从先例，如果这次不能给出合理解释，那么人们就有理由认为其中有猫腻。

现在，网络上对此众说纷纭，有说西方阴谋论的，有说孙杨方自作自受的，还有说孙杨方律师不称职的……。现该案暂有结论，即孙杨被判定禁赛八年，孙杨方已准备提起上诉。

回到刑事案件来看，这其中大致对应的是勘验、检查笔录的问题。刑事案件的证明要高于民事案件、行政案件，追求的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排除合理怀疑。那么让我们以这个视角对此进行分析。

首先，刑事案件中，勘验人员的资格或者资质问题。在我国，勘验、检查工作属于公安部门的专有权利（暂不讨论军队、国安部门和其他有侦查权的部门），是侦查工作的一部分。因而，勘验、检查工作的属性就决定了此项工作必须是有侦查权的侦查人员。因而，如果在庭上，检方出具了一份不属于公安部门出具的勘验、检查笔录，那么可以直接排除。当然，如果有侦查权的勘验、检查工作人员在勘验、检查中出现了影响较小的程序瑕疵，能够补正的话，当然可以采用；但对于原则性问题则必须排除，比如，勘验人员不是有侦查权的侦查人员等。

回过头来细想，此次的庭审正好说明了中西方法律文化的差异：遵从先例，当然不是说我们国家完全没有遵循先例的例子，最高院出具的指导性案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判例、先例。在庭审中，对方运用了一系列能够让仲裁庭动摇心证的方法，包括上文提到的反向推理、滑坡推论等，还包括自我矛盾、偷换概念等其他方法。孙杨方证人则逊色的多，当然这其中有对方律师的干扰因素存在，包括提出的问题均为封闭性问题，运用证人的自我矛盾等。

对于刑事辩护来说，对证人的发问，是一门包含大学问和大技巧的专业技术。如何能把自己的发问目的隐藏在问题中，不让证人发觉并有意歪曲，如何通过证人还原真相，如何揭穿虚假证言等。目前，我国的刑事辩护律师缺少这方面的培训，也缺少锻炼的机会，实为一大憾事。

网上，关于对孙杨方律师的诘难，似乎给某些人找了一个出气口，这个不好评论。但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总归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