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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被指派担任一起涉嫌合同诈骗犯罪的援助律师。说是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嫌疑人之前已被判过刑罚，现在所查获的是漏罪。其实说是漏罪也不恰当，至于为何这样说，细细道来。 嫌疑人本是从事文化事业的，有自己的文化公司。听说政府在开发某个大型项目，至于多大，打个比方，类似于建设旅游乡村、建设文明城市这样的，因而所需资金巨大。政府将这个项目交给了某一公司具体负责承建等工作。嫌疑人搭上了该公司，承诺将会通过自己的方式给该项目带来启动、建设资金、建设单位等。因而双方签订了框架协议，由嫌疑人对外融资，供给项目使用，但是嫌疑人不具有对外签订任何关于该项目具体施工，包括电梯安装、绿化设施、具体部分工程施工等的权利，易言之，嫌疑人只有融资的权利，无签订任何建设施工合同方面的权利。 之后，嫌疑人通过某途径认识了蒋某，蒋某称自己是某开国功勋后代，跟省部委领导熟识，负责协调该项目的进程等易如反掌；因而，双方一拍即合，由蒋某寻找意向合作伙伴，介绍给嫌疑人认识，然后嫌疑人与意向合作伙伴签订合同等文书。事发前，经双方介绍及面谈，共签约了四家单位，有负责基础建设的、有安装电梯的、有承包工程的等，同时还有就同一分项目进行多次签约的情况。嫌疑人提出需要先缴纳保证金，为了拿下这些项目，意向合作伙伴都缴纳了保证金。后，这些受害人纷纷打听何时进场施工，嫌疑人一拖再拖，始终以项目缺少资金，暂无法启动为由拖延期限。这是本次被起诉的案件事实。 之前，嫌疑人以该项目名义对外融资、集资一事事发，已被法院定罪量刑，被判无期徒刑，服刑已有5、6年了。现在公诉机关所指控的，都是此前嫌疑人主动给交待过的了，只是侦查机关未去调查核实而已。 审查起诉阶段接手案件。阅卷后，发现几处细节值得推敲，一是：被公诉的四起案件，在此前的讯问笔录中均有所交代，侦查机关未去调查核实；二是被判无期在服刑的时候，也曾向狱方人员交待过；三是被公诉的四起案件，已经过民事审判程序确定了。去看守所会见时，也是重点核实这些信息。 当然，这些细节案卷中都有体现。重点是想询问是否还有其他情节，以及为何在工程还没有眉目的情况下，这些所谓的受害者心甘情愿地、多次、大额的借钱给嫌疑人？ 其貌不扬，这是我见到嫌疑人的第一感觉，虽然是隔着屏幕。倒也熟络，嫌疑人对我的到来并不吃惊，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内的。毕竟也是经手过几个亿、几千万大项目的人，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定力，更何况已经无期了，还能有怎么样的结果呢？好奇的是，他是有怎样的魅力使得陌生人愿意给他钱呢？交流过程中，嫌疑人很自信，这自信体现在知道法律规定，知道刑罚执行，知道怎样在刑罚执行过程中最大程度的降低、减少自己的刑期。果然，有脑子的人在哪儿都不会浪费自己的“聪明”。 会见只有半个小时，算上把人带过来的时间。时间紧张，只能挑些重点的说。 “对于起诉书指控的内容，认可吗？” “都认可的，确实是有这些事情。” “有什么辩解的吗？” “有的。这些事情，我在上次的笔录中都交代过了，我都说过的，在监狱的时候，我也交代了这些的。而且，说我诈骗的这个，这也是在合同诈骗罪中的，不应该再说我诈骗，所有的事情，都是借着项目名义向外拿钱的........。” “这些事情，此前是否被起诉过呢？” “我记着在服刑的时候，在监狱里开过一次庭，就是那个400万的事情，那时候已经判掉了，只是没有钱还而已。” “那其他的事情呢，有没有起诉过？” “这个我不知道的。” 看看时间，只能在说下庭审的流程了。 “庭审的流程，还用给你再说下吗？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没有的，到时候我会自己辩解的。” “好，那么重点就放在：特殊自首的情况；获得过监狱表现良好的奖励的事情；最后是认罪认罚争取从宽量刑......” ........ 刑事案件做多了，自然不会抓不住重点，反而能在庞杂的案卷中找出控方在事实和证据方面的不足。结合会见，以及之前的阅卷，基本确立了辩护思路，重点在于打掉公诉人对诈骗罪的指控，然后从成立自首、狱中服刑表现良好这两方面求情。因为公诉机关指控嫌疑人涉嫌合同诈骗和诈骗两罪，在本案中，两罪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且公诉书对两节相同的事实做了不同的认定：签订合同之前有借款，签订合同之后也有借款，两次借款均已书面形式表述在相应的施工合同中，均已转化为施工项目的保证金款项，但公诉机关却以不同的标准，认定前一个借款为合同诈骗，后一个借款为诈骗。当公诉人宣读完材料后，我即提出辩护观点，认为对相同的事实做不同的认定，这是自相矛盾的，同时辩护观点中也提出了自首等情形。第一轮辩护结束后，公诉人对辩护观点第一点即前一个借款构成合同诈骗做了反驳，理由是认定这个事实为合同诈骗有证人证言、合同、转账记录等证明足以认定为合同诈骗，对自首等均未做说明。本想再对公诉人的这一点进行反驳，但法官看了我一眼，“好了，辩论到此结束，请被告人最后自我陈述”。 ........ 庭是开完了。问题还在，自首是否认定了呢？获得的监狱服刑奖励等是否认可呢？至此，判决未下，似乎多一项罪名、少一项罪名也是无足轻重的，多判十年、少判十年也无所谓，因为已经是无期了，再判还得是无期啊。拥有自由的人从未觉得自由的可贵，直到失去了，才会想到用一切办法去重新获得自由。会见时，嫌疑人有些自豪，刑罚执行期间，服刑的各种奖励证书均拿到过，所以他的减刑很快。而此次事发，除了之前受害人的起诉外，重要原因还在于同案犯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减刑公告上，因而举报他还有其他事情未处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或许这就是刑辩律师的无力感。你以为尽了最大努力去争取应得的权益，最后却发现，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判决文书上一句，“对辩护人的观点不予采纳”。每次都觉得失落，那种尽力了，却没有结果的失落、失望。为什么我会说这句话呢？是因为开完庭后，我在整理材料时，公诉人、法官在聊天，“明明都无期的事，咋搞这么多？”，“我也不想的，xx要求的啊”........。法官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明白了，“我应该在车里 不应该在这里......”。 双方在庭上的表现，没有激烈的争辩，没有消极应付了事，都在尽着自己的本分，公诉人代表的不是自己的意志，律师要代表委托人的权益。每一个刑事案件公诉到法院，基本上不是某个人所能决定的，这背后有公安侦查人员、有检察员、或有检察院的领导参阅等，用体制内的某朋友的话来说，“你都不知道一个案子要经过多少程序，经过多少人的手，能有什么错的”。不仅如此，还包括，办案人员办案子是有指标要求的，也有KPI的，细化到刑期的采纳等，一个案子能得多少分，都是有要求的。之前一句话挺火，“你办的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而我要说，办的不是案子，是KPI。 最近，在开两会，有众多影响重大的案件分别出现在两高的工作报告上，但愿这是希望的开始，而不是昙花一现、灵光一闪、“出道即颠峰”。 前路虽长，还好有一双好腿。整理下衣裳，倒掉鞋子里的沙子，继续上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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